尘笺鸢泉

【马庄】流星与眼眸

一周年纪念!

鸽了两天终于肝完了!



马小虎登上胡勒山顶峰的时候,庄梦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三天了,他只身一人来,带了顶暖黄色的帐篷和画具,此刻他席地而坐,面前支着画板,正在专心致志地把浅蓝和深紫在调色板上抹均,听到窸窸窣窣青草摩擦的声音,回头正对上马小虎那双海蓝色的眼。

「来看流星?」庄梦挑了挑眉,问到。

「都这个时候上来了,当然是这样。」马小虎回以一个微笑,轻轻放下背上的摄影道具。

眼前的这个人有点意思,马小虎想着。事实上,胡勒山在理论上来讲并不是观看流星雨的最佳地点,不然到目前为止山头上不会只站着两个人。不过这里却是有着与流星最相配背景的地方,胡勒山的海拔并不高,但它的四周是接近海平面的宽广平原,大片的城市向着山脚匍匐,为夜空铺上底色。这是马小虎研究了十几天,翻烂了两三张地图才定下的最佳拍摄地点。

可这个棕发的小子却比自己还要早到,马小虎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叫马小虎,是个摄影师。」总之先得搞好关系,接下来两三天可是还要一起过的。

「庄梦,画家。」庄梦回应了马小虎,只不过挤出这两个词之后便不再言语,又一次低下头拨弄起他那小小的调色盘。

马小虎这才注意到庄梦面前的画板,于是悄悄凑过去,观察庄梦的举动,蓝色的眼睛里是要溢出来的好奇。

「你这样我可没有办法专心画画了,」庄梦叹口气,扭头对马小虎说道,「顺便一提,你不觉得距离太近了吗。」冷淡的语气加上最后以陈述语气说出的问句成功打消了马小虎心中刚刚升起的意思好感。

「知道啦……」马小虎嘟嘟囔囔地走开了,开始专心于架设自己的那些精密器械,「小气鬼。」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彼此都没有搭话,马小虎是因为还在赌气的缘故,而庄梦却是实打实的不习惯与人交流。他自幼便是这样,沉默得让人感到害怕,连青春期疯长的荷尔蒙和随之而来的躁动都没让他这潭死水起什么涟漪,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吧,庄梦曾这样想过。但就在对上马小虎那双眼睛的那一瞬间,庄梦感到心跳猛的加速了,那不是用任何颜料能够调配出来的蓝,像是天空倒映在海洋里,宽广的洋面翻滚着波涛,温柔地笼罩了他,他像溺水之人那样几乎喘不上气来,这太反常了,庄梦几乎是在瞬间就对这个刚见面的小子竖起冰冷坚固的围墙——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虽说庄梦这边自顾自地竖起围墙,马小虎那头也堵着气,但这并不妨碍马小虎每天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偷偷窥探庄梦作画的过程。绘画不同于摄影,只一瞬就能定格最真实而清晰的画面,它需要几天甚至几年的准备过程,好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展现在画上。如果说摄影是对自然的反映,那么绘画便是对内心的反映,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却能通过相似的画面展现出来,又何不能说明二者的对立统一。

庄梦对于马小虎这种掩耳盗铃的行经看破却不说破,眼观鼻鼻观心,本着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地原则专心地给白纸铺上底色,一笔笔勾勒出城市烟火,星空浩大。也好在马小虎向来粗枝大叶,不然准会发现庄梦花大半时间调出来的浅蓝在画面上从未出现过一次。


时间终于是转到了流星雨前的黄昏,夕阳如烧,似有野火从远方海天交接处燃过海面的红鳞,焚过城市和郊区,一直延伸到这千米高山的顶峰。马小虎看得有些呆了,下意识地去抓身边的相机,目光不经意扫见了远处的庄梦,然后,他猛的呆住了,他看见庄梦的眼睛在夕阳的照耀下似乎闪着金红的光芒,海平面上半隐的太阳在他眼中倒映出晴午时的颜色。

「咔嚓。」

等马小虎反应过来的时候,照片的主角已是从景变为了人,他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就拍照这种行为着实是不礼貌的,但好在庄梦似乎没有发现,于是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情感战胜了理智,马小虎留下了这张照片,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把相机重新放回架子上,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最后打破沉默竟然是庄梦,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没入海水里,庄梦打算把整个营地迁往视角更好的地点,他做的功课终究是不如马小虎精细,此刻最好的观赏点已经被马小虎占据,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营地往马小虎旁边搬,心想着要是马小虎有任何不乐意就立刻搬回原来的地方。

不怪庄梦这样谨慎,他待人向来如此,过度的早慧没有给他带来除学历以外的任何好处,人总是要分开的,关系一旦开始就意味着必定有结束的那天,他的思想就是这样消极。不过庄梦平日里到也不至于小心到这地步,不管是日常交流还是为人处世他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案,不引人追捧也不至于招人诟病。但马小虎是不一样的,他一见面就让庄梦竖起最高警戒墙,被这样戒备也算是理所应当,庄梦这样想着,全然忽略了自己此刻正加速跳动的心。

马小虎完全没有察觉到庄梦的纠结,看见庄梦主动往自己这边搬一下子就开心起来,整个人几乎在发光,「我帮你!」他小跑过去。

在马小虎的帮助下任务很快便完成了,只是——

「为什么我的帐篷就挨在你的边上?」大功告成后庄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暖橙色的帐篷就在马小虎蓝色的帐篷边,当下不禁皱着眉头说,语毕又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太客气,想要补救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觉得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挺好看吗?」马小虎笑着解释,「再说挨着的话有什么麻烦也方便处理。」

搞得跟做邻居似的,庄梦很不讲究地翻了个白眼,但是看在自己说话并不那么友善的份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体力也不错诶!」马小虎双手枕在脑后,将聊天进行到底,「我还以为……」他不说话了。

「你还以为什么?」庄梦不服气地挑了挑眉,「我好歹也是一个人上来的诶。」语气里是满到溢出来的别小瞧人了的意味。

「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小虎见庄梦搭了话,这才慢条斯理地表达自己的愿意,「只是你和我见过的画家都不一样。」

「我以前总以为画家要更加……」马小虎歪着脑袋努力地去想一个形容词,「自我意识强盛?高傲得不可一世?总之就是这样的感觉啦。」好不容易憋出俩词,马小虎又觉得不够贴切,笑着摆手。

「我给人的感觉不是这样吗?」庄梦却一下子明白了马小虎的意思。他有点惊讶,以为自己已经够冷了,这倒不是他自己给评的,跟他处过的人或多或少都说过那么几句。

「不是……」马小虎立刻摇头,「我曾经参观过一次画展,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对于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我小学时候的绘本那个阶段,」他叹了口气,「所以当我看到那么多和照片几乎一模一样的画挂在墙上的时候,我非常非常失望,我以为绘画和摄影是不一样的,摄影追求真而绘画追求幻。」

「这么看来你更该当个画家啊。」庄梦抱起手看着马小虎,他的内心被什么东西打动了,马小虎的话和他多年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悲哀的是他却只能对此更加警惕。

「我还是更喜欢摄影啦,小时候我曾经看过一则报道,一个摄影师跋山涉水周转几年只为了在近距离拍摄一场火山爆发,后来他做到了——在离火山仅两三英里的地点拍摄到了它的爆发。」马小虎认真的描绘着,眼神随着记忆飘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清晨,他没有说的是那张火山爆发的照片就刊登在报道下方,赤红的熔岩将夜空劈开,滚滚的浓烟升腾而起,遮蔽了月亮,他只是说,「那太美了。」

「听起来的确很美。」庄梦点头,不是附和,是从心底发出的赞同,「所以你也想像他那样?」

「有一点这样的原因吧,」马小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但大部分还是因为喜欢摄影。」

「为了向画家们证明摄影才是写实的权威?」庄梦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他的心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这真的非常非常神奇,像是青春期里那些冤死的荷尔蒙和无疾而终的躁动通通都化成了鬼魂来纠缠他。

「我又不是为了他们才去摄影的。」马小虎笑了,又是那种灿烂得发光的笑,好像他的世界就没有什么苦恼一样。

有些人生来就是该活在夏天的。庄梦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的温暖了。可是这温暖又能持续多久呢?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他,一段关系只要开始就注定有终结的时候,那时的他还能够再忍受寒冷和孤独吗?

「那你呢?为什么会来当画家?」马小虎笑嘻嘻地凑近,经过刚刚的相处,他觉得庄梦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只是……马小虎皱了眉,只是害怕与人交心?他的直觉向来准得可怕。

「没什么别的理由吧,我挺喜欢画画,又很少有人来打扰,」庄梦蜷起身子,双手抱膝,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感到安全。其实缘由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他缄口不言,「我喜欢清静。」

「这样吗……」马小虎看向庄梦,夜已经深了,应和着山脚下星星点点亮起的万家灯火,他们点起篝火,在木块噼啪燃烧的声响里,在火焰明灭闪烁的光影里,马小虎说出了庄梦十几年来讳莫如深的那个秘密,「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喜欢在现实中添加幻想呢。」

庄梦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不应该,他想,自己分明掩饰得很好。但事实就是马小虎已经看穿了一切,包括他想隐藏的。「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在风景画里加上自己主观臆想的元素可是非常……」他咬了下嘴唇,「不合规矩的。」

「这个……」马小虎少有地卡词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庄梦的脸色,「是因为我这几天都在观察你啦,你不要误会,就是很普通的好奇,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对天发誓……」

「你给我说重点!」庄梦眼看着话题和马小虎为了掩饰慌张而越渐夸张的肢体语言一起跑偏,不得不开口打断。

「因为画啦,你不是还带了两幅画上来吗,」马小虎说着,「一幅是尼亚加拉瀑布吧,在美国和加拿大交界的地方,瀑布边的飞鸟是美国的象征白头海雕,但另一种朱红色的却是非洲特有的四翼鸟,不可能出现在画上。」马小虎看了眼庄梦,确认他没有因此生气后又继续说,「另一幅是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一般来说倒影的颜色是要浅一些的,但你却将他们反过来了,像是盐湖才是天空一样。」五月南半球的气温本来就低,加上他们现在又处于千米的高空,马小虎每说一句话就吐出一小股白气,氤氲地模糊了庄梦的视线。

「啊,真是败给你了。」庄梦听完这番话像是忽然泄气了似的,不顾形象地仰躺在地上,任由细小的石块磕得脊背发疼。不知不觉中他构建了十几年的壁垒樯倾楫摧,而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慌乱和排斥。想到这里他又不知这萍水相逢究竟是值得庆幸还是悲哀。只得转移话题,「是时候做些准备了,流星雨要来了。」

宝瓶座流星雨往往出现在后半夜,他们需要足够的睡眠来使自己在那时保持绝对的清醒。现在是晚上九点,他们把闹钟定在凌晨一点,相互道了晚安就各自进了帐篷。


然而他们注定是睡不着了。庄梦想着究竟要如何面对马小虎,这是他二十几年来唯一一次想要不顾一切去展开一段关系,他辗转反侧花了近四个小时去做心理准备。马小虎这厢则简单多了,他只在想要怎么搞到庄梦的联系方式,在他想到第一百七十四个方案的时候闹钟响了,于是他急急忙忙地坐起来,又慌慌张张收拾好自己,拉开帐篷正对上庄梦那张平静的脸,嚯,一百七十四个方案被他忘得一干二净。马小虎开始后悔把两人的帐篷挨得这么近了。

「起来吧,」庄梦把愣在帐篷里只探出半个身子的马小虎拉起来,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热又颇不自然地快速收手,转身,「流星雨要来了。」四个小时的心理准备算是白做了,他在心里唉声叹气。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两个人真是相似得可怕。

于是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重新点起篝火照明取暖,仰着头等待着这穿越几亿光年的奇迹降落。

这片地域太纯净了,城市的硝烟还未弥漫进来,连夜空都是蓝紫色的。也许是因为流星将至,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蓝得纯粹而静谧。忽的,一道银光划破了这安静,接着数道流星齐至,为这场盛大的星辰葬礼拉开序幕。

「来了。」马小虎抓住庄梦的手,提醒他,这一动作纯粹是无意识的,他只知道要提醒庄梦,可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却不想撒手了。

庄梦可以选择挣开,只要他轻轻一动,这有些怪异的局面就会立刻被打破,马小虎会毫不犹豫地放开他,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假装看流星看得入迷。

于是在这浩瀚的星空下,他们手牵手,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马小虎的目光不知何时从星空转移到了庄梦身上,他看见穿越了数千万光年的星辰碎屑划过悠远的岁月在地球的大气上擦出银火花向着庄梦那金色的眼底坠去,像是流星降落在白日。他忽然觉得绘画是有独特魅力的,眼前这瑰丽灿烂的画面即使用机能再好的相机拍摄也会失真。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景色,马小虎想,他要看得再久一些。

「这是流星爆,」庄梦开口说道,依旧没有挣开马小虎的手,他觉得是时候赌一次了,「每秒坠落的流星超过20颗,你不想许个愿吗?」

「与其靠行星尸体坠落燃烧的能量许愿,我更愿意靠自己努力去达成目的。」马小虎却是这样说道,然后抓住庄梦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这边,定定地看着那琥珀打造的眸子,说,「谈个恋爱怎么样?」

庄梦也认真地看向马小虎,流星在他们身侧落下,他闭了眼,露出一个微笑,「好。」

星辰经过千万年的旅行,找到了一个可以降落的地方,庄梦在离自己故乡千万里外南半球的某个山顶,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所有的人。



评论

热度(18)